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遇匪

Chapter 2 - 惩罚

Chapter 2: 惩罚

十月过后,所有的假期都放完了,老师们都说要好好收心。 文非白天将手机关机丢在书包里,下了晚自习回去的路上习惯性地开机,看看妈妈那边 有没有什么新消息。已经过去的假期并没有给他留下特别深刻的映像。从学校到图书馆 ,再到租的小公寓。他将自己囚禁在书本里,囚禁在他擅长的,力所能及的事情中。 每天清晨早早到来,摸一摸钢琴;晚自习下课后迟迟不走,藏在黑暗里,只将黑白键作为 自己情绪的唯一出口。 他开始尝试写乐章,夜里弹来更觉得无限悲凉。 一二班老师大多相同,因此学生之间难免被拿来比较。以前老师们爱夸乔遇匪,夸李书 亦,现在老是夸文非。 于是在所有老师的夸奖中,基于青春期的逆反心理作祟,一班的同学们开始讨厌起了二 班的文非,不自觉地偷偷观察他。 午饭时,老八故作神秘地跟大家伙儿说道:“那天晚上轮到我打扫卫生,我发现整个教学 楼都快走光了,二班那文非还没走,在楼下椅子上坐着。不知道是不是在等哪个小美女 约会呢?” 赵云嘀咕道:“不能吧?谈恋爱学习还能这么好吗?再说了,谁要是跟他谈,肯定闹得人 尽皆知了吧?” 乔遇匪咬了一口鸡腿:“管人家呢,人家又没跟你喜欢的女生谈。” 赵云看了看还在排队打饭的李书亦,脸红了起来:“那肯定不能啊!” 老八和稀泥道:“这也不一定啊。李书亦之前也是给他写过情书的吧?我觉得整个年级的 女生,就只有李书亦最沉得住气,她要是谈了,肯定瞒着大家。” 这话一出,赵云急得不行。乔遇匪打了一下老八的胖手:“瞎说,我怎么不知道李书亦给 人家写过情书?那次我就开玩笑的,你还当真了?再说了,人家谈恋爱,管你啥事?” 老八撇着嘴:“那么多老师一天天的,逮着他夸,你不烦吗?”他又说:“你那个英语,左老 师说了你八百遍了‘看看人家文非怎么能全对呢’,你就不烦吗?” 老八继续说道:“我们要是抓到他谈恋爱,以后这些老师,难道还会夸他吗?”乔遇匪擦了擦嘴,觉得这货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。再加上自己那该死的好奇心裹挟着报 复心,更惹得他蠢蠢欲动。于是他带着二人开始“破案”。 当天晚上下了晚自习,乔遇匪推着自己的宝贝自行车,和赵云、老八贴着墙根儿蹲守。 三人愣愣地在青苹果树下喂蚊子,即使被落下的果子砸到了头也不吭声。 人行道上已经没了走动的痕迹,老八开始害怕地上会不会有蛇,不免打起了退堂鼓。 乔遇匪小声说道:“闭嘴闭嘴,出来了。” 几人屏住呼吸,见文非单肩斜背着包,一路往艺术楼小跑。 老八有些激动,一改刚才的害怕:“这小子,还是跟学艺术的在一起呢!” 乔遇匪有些失望,答案这么简单吗? 他们蹑手蹑脚地跟上去,保持了很长的距离,还未摸到他身边,只听得一阵钢琴声响 起。三人互相看了一眼,点点头,继续跟。乔遇匪把自行车放倒在路边的草丛里,带着人 偷摸着离近了一些,贴到了艺术楼的墙根上,伸长了脖子看。 赵云舒了一口气,小声说道:“搞半天人家弹钢琴呢。” 此时此刻,他们与文非只有一个转角的距离。 三人呆呆地望着月亮,嗅着艺术楼浓烈的桂花香,听着这场荒诞的“音乐会”。 老八有些耐不住性子:“这歌儿怎么听得我心慌呢?等半天也没个女主角出现啊。哥们儿 要先撤了。” “嘘。”赵云捏了一把他的肥胳膊:“小点声。” 而乔遇匪好像是着了魔一样,站得纹丝不动,活脱脱就像小时候他妈妈给他军训,让他 练站军姿一样。 那桂花香仿若有形,像是魔鬼的触手一般,不断撩拨着少年的心绪。偶尔给他美好,又 偶尔急促地催促他。有时他觉得自己与这花香相识了许久,一见如故;可不自觉地又被 皎洁的月光勾去了魂魄,夹在二者之中不知作何选择,而后一阵心乱如麻,索性弃了去 了,反而快活。可如今已经由不得他了,花香,月光,星辉,千姿百态,都要争夺他,给他 权利,被他征服,让他糜乱。 二十分钟悄然溜走,老八不知何时早已没了身影。乔遇匪回过神,只听得赵云给他匆忙 撂下一句:“我也走了,秋蚊子咬死我了快。” 钢琴声已经停止,树梢划过身躯,脚踩酥脆的叶子的声音格外清晰。 “谁?”文非冲着黑夜吼了一声,随后捏着拳头走过去:难道是碰到幽会的小情侣了?那 怎么半天一句话不讲?把我的钢琴曲当伴奏了吗? 乔遇匪看着他的影子越来越长,想跑早已来不及,更何况自己又没做错什么,何至于逃 跑呢? “嗨?”他一下子从黑夜里跳出来,吓得文非快一拳抡上去了。 “好巧啊,你怎么在这里。”乔遇匪拍了拍衣服缓解尴尬:“那个,是这样的,听说学校闹鬼 ,有钢琴声......所以我......” 文非白了一眼,后退了几步,又把乔遇匪上下打量了一番:寸头,一脸蚊子包,衣服上沾 了落叶,运动鞋边全是泥土......显然刚才一直在旁边躲着,鬼鬼祟祟不知道干嘛。 文非气得不想搭理他,转身收拾书包走人。 “诶,刚才那个是你弹的吗?我刚来,听到个结尾,真好听。”乔遇匪清了清嗓子,又觉得 脸痒的厉害,不住地抓挠。好一个欲盖弥彰...... 文非走到他身边,稍带些傲慢的伸出手指头指了指他满是尘土和碎叶的鞋,头也不回地 走了。 常言道,不能撒谎。 乔遇匪一边挠着一边说:“好吧,我错了,对不起,我不该跟踪你。”他解释道:“那些科任老师都说你优秀,班上的人挺不满的,都想挖些你的黑料出来。听 说你每天下了晚自习都不走,以为你跟女生约会呢,所以我们才......” “我、们?”文非猛地一转头,瞪着他,恨得牙痒痒:“还有谁?” “老八和赵云。”乔遇匪真是回回遇到他,回回吃瘪:“他们都走了,我马上给他们打电话说 让他们闭嘴。” “乔遇匪。”文非怒火冲天:“你当你的年级第一,我又没抢你名次,你至于搞这一出吗?再 说了,要不是你这个班长牵头,谁会这么无聊?” 乔遇匪心里又愧疚又觉得他小题大做,好死不死还在暗自佩服他的机智。 “还有,我约不约会跟你有什么关系。”他见到乔遇匪这样低着头,唯唯诺诺认错的样子, 突然觉得莫名其妙的爽:警察的孩子!抓走我父亲的警察,作为这个职业的孩子的你, 在我面前竟然如此惶恐! 他如同钢琴曲中的男主角一样,短暂获得了征服的快感。 文非步步紧逼:“难不成你喜欢我?所以才要窥探我的生活。” 此言一出,乔遇匪的脑袋瞬间轰开,还没等他反应过来,文非就已经被自己一拳揍倒在 地。二人随即扭打在一起,在地上滚了好几圈,面目狰狞。 文非数月来的怒气,终于在此刻得到了释放。他放任自己变成面目可憎的魔鬼,甚至愿 意将灵魂当做典当和交换,只希望能在此时,能通过他,将警察这个职业踩在脚底。 而乔遇匪实在是哑巴吃黄连,他一心学习,一心玩耍,十七年了,连大姑娘的手都没牵 过,怎么就被人说的突然喜欢男人了!他实在是委屈得不行,索性将委屈转化为怒气, 好好打一场。 二人仿佛要打出个死活来。特别是文非,仗着自己之前练了些肌肉,做了些运动,几乎 要将这次打架变成单方面的处决。 “诶诶诶,干什么呢干什么呢!”两个保安听见动静,拿着手电筒急冲冲地跑来。 文非此时正抓着他的衣领,坐在他身上,拳头都抡圆了,突然被闪烁的手电筒光以一种 狡黠的方式赐予了理智。他看清了身下的人嘴角浸出血渍,额头也破了:我真是疯了...... 乔遇匪先反应过来:“愣着干嘛!跑啊。”说着他一脚把文非踢开,然后从路边拉出自己的 自行车:“上车!” “你这他妈的都没后座,我上哪儿!” 乔遇匪跳上车直起身,示意文非坐在坐垫上。文非也不客气,一屁股坐上去,双手捏着 他的腰肢儿:“快快快,快他妈蹬啊!” “我他爹的,在蹬了,是你他妈的太重了!” 保安在后面追的气喘吁吁,而后一拍脑袋停了下来。 “我们学校到处都是监控,回去调就行了,哪里值得我们这样辛苦追呢!” “就是就是!”其中一个说道:“追的我烟都掉了。” 少年的脾气就像夏季的暴雨,来得快去的也快。在山城还要说的是,夏季的暴雨丝毫不 会影响灼热的气候。少年的情绪依旧火辣辣的。 “呜呼!” “哈哈哈哈哈哈!”他难得畅快的笑。 “出来了出来了!” “跑得过今天跑不过明天,学校都有监控的。”随即悲观又袭来。 乔遇匪使劲儿蹬车:“诶,乐观一点,今朝有酒今朝乐,明日有苦明日吃!” 文非听罢,又拍拍他的腰:“再快点再快点!”“走起!” 乔遇匪载着他穿过茂密的,黄绿相间的黄葛树,绕着学校旁边的体育中心转了一圈,路 过了无数个烧烤摊,最后在他小区附近的一个店门口停下。 “饿了没,哥带你去吃点,然后你就可以滚回去了。”乔遇匪指了指他的小区。 “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?” “我们年级所有住这里的人我都知道,因为我每天上下学都是骑自行车,每次从这小区 里出来的都是那一拨人,我混了个脸熟。”他停好车后又说:“你可以理解为,小爷我过目 不忘。” 乔遇匪往店里吆喝:“老板,随便烤五十的烧烤,再来两碗米粉。” 老板抬头看了一眼:“唉哟,你俩这是,和谁打架了?” 文非看着乔遇匪,看他躲闪的眼神,看他的伤口,等他回答。 乔遇匪将自己的书包丢在长凳上:“害,我俩互相打的。” 他又顶着一张鼻青脸肿,还全是蚊子包的脸问文非道:“诶,你喝啤酒吗?” 文非笑着摇摇头:“不喝,全是假酒兑的。” “诶?爷还就爱喝假酒,不爱喝精酿啤。”他贱嗖嗖的样子逗得文非捧腹大笑:“老板,再来 一瓶冰啤酒。” “好嘞!”老板赤裸着上身,将围裙当做肚兜,在烧烤架前忙活着。 文非突然长舒一口气:“好久没这么爽过了。” 乔遇匪大概能猜到他是有什么压力,或许是转学转班的不习惯,或许是学业一直突飞猛 进的急迫感,又或许是和家里人闹了别扭......总归是从第一天见他时起,就觉得他身边 有无数道城墙,无数道防备。 需要一个愣头青一路横冲直撞,才能杀入包围。 岂不思匪躬,适遇时无事。 他懂,所以乔遇匪觉得,自己也应该要懂。或者说,想要懂。 “我爷爷常说:到了我这个岁数才知道,年轻时觉得是要拍死人的风浪,回过头看就跟小 水洼里的水蜘蛛惊起的涟漪差不多大。” 文非嗦了一口粉,惊觉嘴里已经被打破皮了,被这汤汁辣的生疼。他又习惯性忍住。 只听得身边人大叫起来:“妈的,你下手可真狠啊。这是逮着我发泄来了。我这一口粉下 去,嘴都要疼死了。” 文非又止不住地笑,笑完了想到父亲母亲又觉得愧疚,如此反复折磨,他只好抄起酒杯 一饮而尽。 乔遇匪瞧着不对劲,转移了话题:“刚你弹的是什么曲子?” “《唐璜的回忆》” “啊,那书我初中看过。被欲望支配,然后堕入地狱,至死不悔的唐璜。” 文非觉得有些诧异,而后又觉得自己的诧异来源于傲慢,于是又开始了自我惩罚。 乔遇匪伸手过去拦住酒杯:“别光喝了,吃点烧烤。” 月上枝头,潮汐翻涌,是引力作祟。山城没有海,但少年的心中却流淌着江河。 酒足饭饱后一看手机已经是十一点了。乔遇匪滑溜着手机上一排排未接来电: 爷爷奶奶都快把他的手机打爆了。 “我靠,我给我家里人回个电话。”说着,他走出店门。 文非也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手机,掏出来划了几条软件更新的消息通知,付了账。 小店门口依然有零星的人往来,有的人喝的醉醺醺的,互相搀扶着走路,一路上吆五喝 六半哭半笑。文非插着口袋在后面看着乔遇匪打电话的背影,偶尔闲得无聊踢踢地上翘起来的砖,最 后好声好气哄了爷爷奶奶几句,回过头又往店里冲。 “诶,去干嘛。” “付钱啊。” “付过了。” “啊?”乔遇匪挠挠头:“说好了我请你呢。那加个微信吧,起码我把钱A你。” “不用了。”文非慢悠悠地往小区大门走。 乔遇匪推着自行车追上来:“我俩也是不打不相识对吧,那既然相识了也该加个微信。再 说了,今天这事还没完呢,明天班主任肯定要来问,我俩也可以串供不是?” 文非想了一会儿,亮出了自己的二维码。看乔遇匪手上都破了皮,心中有些愧疚:“刚下 手......没收住......对不......” 乔遇匪拍拍他的肩膀:“没事,你的力气跟挠痒痒一样,我还怕你明天下不了床,讹我医 药费呢。” 男人的嘴硬是来源已久的。 文非总是能被他的三言两语疏解开:“那明天怎么说?” “再说吧,我再想想。” 少年骑着自行车在黑夜里漫游,秋风微凉萧瑟,吹过他火辣辣的脸却格外治愈,相得益 彰。望江路上,少年偶尔站起来蹬车,偶尔嗷上两句。他听过了高雅,也和“玩弄”高雅的 人动了些拳脚,一切的和谐与不和谐,都在青春的裹挟下,变得毫不重要了。 乔遇匪蹑手蹑脚的进屋,爷爷听着动静从床上爬起来,也不开灯,问了几句便说:“下次 早点回来。” 他的好孙儿捂着脸遮住伤口:“好了好了,都说了临时替人打扫卫生忘了说了,别担心, 你快睡吧。” 另一边,文非回到小公寓便直直躺到了沙发上,瘫了一会儿。 原本这公寓很小,约莫三十多平,硬是为了陪读隔出来两室一厅一厨一卫,还有个洗衣 服晾衣服的阳台,因此每一处地方都显得格外拘谨,毫无生活气息可言。 直到今天一身烧烤味的他,给这个房间带来了一些别样的味道。 二人不约而同地掏出手机。 乔遇匪:看起来他的头像又是一副名画啊,风暴中的大海。 一看他的昵称:非。地区:百慕大。 朋友圈:无。 这家伙好无聊,还是说把我给屏蔽了? 他鬼使神差地保存了他的头像,一键识图:叛逆分子-库尔贝。 很好,这确实闻所未闻。 文非擦干湿润的头发,右手大拇指滑动翻看“博学你乔哥”的朋友圈。 做题,篮球,烧烤,游戏,好友...... 每一张都热情洋溢。 他的个性签名:人好,话也多。 是的,这个人确实话很多。 就像,当初的自己一样。 照片永远站C位,团队永远自己掌主舵,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,万人簇拥,彻夜狂欢,热 闹自在...... 他躺在床上,被子比起盛夏太厚,比起秋天又太薄,总归是不合适。好像做了一场十七 年的梦,这才大梦初醒。“烧烤多少钱?” 文非看了一眼,随即关掉手机,不给回复。 从前手机一天几百条消息,来自各个“好友”,如今一千多人的列表,能发来几句话的,不 过三人。 乔遇匪,算是其中一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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