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 5: 眼神
小雨裹挟着雪花,一点一片,落在少年的笔尖。他们埋头赶路,风花雪月,全然抛诸脑 后。元旦节调休了一下相当于就放了一天,但放不放假对文非来说没什么两样。他给乔遇 匪的家庭团聚朋友圈点了赞后又埋头刷题。 元旦之后是模拟考试,在乔遇匪的帮助下,文非一鼓作气冲到了前二十名,但乔遇匪就 没那么好运了,他的排名虽然还是第一,但成绩不怎么美观。之前一直都能在七百二三 的成绩,甩第二名四五十分,这次滑到了六百九十分。 左姨气得快要吐血:“这就是你准备给我的新年礼物吗?你那个英语,我都不想说你,怎 么能比上次低十分,整整十分!看看人家文非,每次一百五,你每天跟他混在一起,能 不能把你的英语混好一点?” 任老师接过人连着批:“作文也不行,搞那么煽情干什么?要你写和平年代的红色文化有 什么意义,这不是你最擅长的吗?你写的什么?红色文化和西方艺术的碰撞的意义?” 乔遇匪被骂的魂都掉了,出了办公室看到文非冻得发抖,在门口等他:“还好吗?” 他点点头道:“期末,小爷一定会夺回属于我的四十分。” 文非买了一个新的笔记本,抄了一些乔遇匪容易丢分的句型转换的题,还有自己想了几 个满分作文的模板,在某个被他逼着弹完钢琴的夜里,塞给了他。 又过了两周,老师们终于迎来了“期末审判”,要说学生惴惴不安,诚惶诚恐,那老师们就 真的是食不下咽,寝不安眠了。 期末考试是以期中考试的成绩排名做座次表,于是文非踏入了一班的后门。 那两天,乔遇匪依然坐在前门第一个位置,彰显着他岿然不动的第一的位置;而文非坐 在靠窗那排。 乔遇匪看着同学们进进出出,神态各异,但与期中考试不同,这次他看着人来多了些期 许。 “加油哦。”乔遇匪一脸臭屁。 “你也是。”文非笑起来确实很甜,但赵云一拍他肩膀,他就立刻收好了自己的笑容。 期末考试结束后,除了一班以外全校放假。 老师们周末加班加点改出了试卷。周日夜里,任老师给文非打了个电话:“你早点休息, 收拾收拾明早到一班上课。” 话音刚落,任老师就听到了两位少年的欢呼。 还有旁边赵云骂骂咧咧一句:“你俩养鱼呢,快偷塔啊!!!” 任老师笑了一下:“行,玩的开心。” 在黑网吧待到12点,确实会玩得很开心。恍惚之间,愧疚又像二手烟一样,将文非包裹 吞噬。 乔遇匪这是就会婉如天神降临,用轻轻的一句:“阿非,还好吗” 为他扫开雾障。 到了一班之后,乔遇匪申请换座,理由是靠着后门进进出出太冷了,他想靠窗坐。于是 二人就靠窗最后一个位置展开了争执。 左姨说:“谁高谁坐后面,课间自己解决,上课了就别嚷嚷了。” 于是一群人把他俩围起来,给他们比身高。 “这么一看,还是非哥要高一些,身材也要更宽一些。”赵云说道。 “什么?我不服。我天天白天打篮球,晚上还健身呢!”乔遇匪红着脸不认输。 文非坐回自己的位子,手指不断逗弄着一支水笔:“愣着干啥,给你们乔哥搬家啊。” 于是二人不会一下课就往走廊跑了,而是在教室里聚成一团,要么讨论习题进度,要么 说些最近很火的小说和新闻技术。 教室里是春日,教室外是寒冬。少年的热情将两个季节分隔开来,如同水火,泾渭分明。 寒假补课,一班开启了高考复习,接下来的一年半的时间里,他们都会不断重复做自己 做过的错题,再做错题的各种变化形式,直到攻克每一种题型,每一道大题的第三问。不管多忙多累,文非总会在英语本上补充各类他觉得重要的知识点,后来这个专属于乔 遇匪的本子在一班广为流传,开学后流传到了整个年级,人手一本影印版,不断更新。 文非午饭时提了一句:“给你的,怎么给其他人去了?” “害,好东西大家共享嘛。” “那你喜欢的东西都拿出来给大家分,够分吗?” 乔遇匪觉得他小题大做:“复印一下就好了,又不要我的原版。” 他以一句:“不吃了。”结束对话。 老八在他走后嘀咕了一句:“少爷臭脾气,怪不得以前他都最晚去食堂一个人吃饭,没人 愿意跟他吃。抠门小气鬼。” 乔遇匪也来了气,但不是对阿非的,他一脚踢向老八:“吃你的吧。” 文非从不给无关的人好脸色,不像他,对谁都掏心掏肺,对谁都笑得灿烂。 寒假的补课持续了两周,再不放就真的过不了年了。 大家说着寒假的打算,有的要校外补课,有的要回老家过年,有的要出去旅游。 “乔哥过年怎么安排?” 乔遇匪回答:“等我爸妈从市里回来,一起回老家过年。”他问:“阿非,你呢?” 他收好书包之后冷淡地回了一句:“再说吧。” 街上张灯结彩,年味正浓。小孩们拿着炮仗在大街上恶作剧,更有甚者竟然往井盖里面 丢,直接炸飞上天。还好冬天衣服穿得多,摔下来没事,于是他妈妈上去就是一脚。 乔遇匪把这个视频分享给文非,这时候文非正在监狱里,看着自己英气不复的父亲。 “爸,最近还好吗?” “挺好的。少了很多操心的事。”父亲咳了两声,又问:“你最近怎么样,新学校还适应吗?” “挺好的,也交了新朋友,成绩也很好,能冲一下清北。” 父亲没有回答,咬紧了嘴唇,最后说:“好,挺好的。你先出去吧,我跟你妈妈说两句。” 姜来接过电话,透过玻璃看着丈夫,一开口便说:“老公,最近家里生意挺好的,你不用担 心。” 父亲进去以后,母亲挺身而出,成为了家里的顶梁柱。里里外外一手操持。 姜来女士是家里最小的女儿,她成婚晚,研究生毕业后25岁才嫁给了丈夫,在接下来的 五年里,她迎接新生命,也送走了自己的双亲。她本以为自己接下来二十年都不用再经 历这些事情,可造化弄人...... 文非收拾好东西出门,在院里踱步等着,周围值守的警察出于职业习惯盯着他,就像盯 着监狱里的犯人一样。 口袋里电话振动。他不用看名字都知道是谁打来的。 “喂阿非,你在哪儿呢,怎么不回消息啊?下午打球去吗?” “不去。” 对方隔了一会,语气忽的柔和起来:“阿非还好吗?” 文非来不及惊叹他的洞察力,只是嗯了一声。 对方有些急了:“阿非,你在哪里?” “市里。” “那你什么时候回来?” “待会儿就回。” 乔遇匪抬头看了一眼阴暗的天空,又看了一眼手表:“现在都下午两点了,你到这边怕是 得五点,那五点我来找你。” 他不等文非拒绝,挂断了电话。警察交班,互道:“除夕快乐。” 对啊,今天竟然是除夕啊。去年的除夕的时候,文非记得他们一家人刚从荷兰过完圣诞 节回来,又转去了海边别墅...... 今年,格外冷。 他耸了耸身子,天空又开始飘些冰雨。 “阿非。”姜来出来后戴上围巾,又小心地拿围巾擦了擦红红的眼睛,于是后面的谈话她 都不敢直视儿子的眼睛。 她上车后淡淡说道:“你爸的意思,还是希望你出国。” 文非沉默了。 “因为他的情况,你在国内干不成什么事情。”她发动车子:“家里没人从政,你开公司就是 死路一条。我们家倒了,所以小水晶家里也在苦恼这个事情,无解的。” “要出国阿非,A Leval的课程还是不能落下。” 文非的声音有些哽咽:“钱的事情先不说,出去了可以做兼职。可是限制出境......” 姜来屏住呼吸:“我知道,我去想想办法。” 文非扭过头,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。 汽车驶离都市,来到了长源区:“上次送你到长源还是盛夏,这一转眼就是深冬了。” 变化的何止是气候和季节呢,还有被抽剥殆尽的意气。 “上去坐坐吗?饺子剩那么多我自己也吃不完。”文非说话有些小声,渴求陪伴都需要找 些借口。 姜来想了想:“好,妈妈吃了再走。” 姜来挽着儿子的手臂进了小区,楼下早已有人等候。 “阿非!”他原本哆哆嗦嗦,一见他就来了热情,往他身边跑,又见他旁边有人,故意道: “你怎么没说你还有个姐姐?” 二人被他一句话逗笑。 “小乔对吧?阿非经常跟我说起你。”她又说:“我看照片就觉得你俩长得像兄弟一样,见 了面觉得更像了。” “是吗?大家都这么说。”他挠挠头:“那除夕快乐,你们先回家吧,我也回家了。” “诶。”文非伸手想抓住他,没想到他蹦蹦跳跳地走了,总是抓不住。 怎么有种丑媳妇见公婆的尴尬呢? 姜来看着少年的背影,暗自捏紧了拳头:“叫乔遇匪对吧?” “嗯。怎么了?”阿非的语气轻松了很多。 “没什么,上楼吃饺子吧。” 得知阿非的母亲吃过饭以后就回了市里,乔遇匪又给他打电话,约他响应老八的号召, 一起到河边放烟花。 文非:“市区禁止放烟花。” “对啊,所以我们去老城的江边,没人管,真要有人管,那周围都是小路,警察开车也进 不来。” “我记得你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。” 乔遇匪笑得不行:“我忘了你是个怂蛋。” 于是在烟火之下,江水之畔,少年们肆意奔跑,肆意呼喊,纵情欢唱。 他们透过烟火,看着对自己来说,有着非凡意义的少年。 于是整个冬天他们都在一起,要么去图书馆学习,要么去打球,要么文非被拉着弹钢琴 给乔遇匪听......乔遇匪最喜欢的还是听他弹钢琴,那时他总会在旁边写作业,解完答案后把水笔像毛笔 一样对待,郑重其事地放在桌上,故作老态地说:“古代皇帝的享受不过如此。” “那皇上还想听什么曲子?”文非也愿意迁就他。 “来一首流行音乐!” “噗......”而后教室又响起流行热曲。 对文非来说,事情的转折发生在开学前一天,大家聚在赵云家里补作业,补完之后又叫 了外卖打游戏。 “就一台电脑,打游戏不爽。”老八嘀咕道。 乔遇匪知道他准没安好心:“说吧,想干嘛,是不是又想泡吧了。” 老八往他耳边一凑,悄悄说了几句。 乔遇匪愣了以下,随即坏笑点头,表示认可。 他对几个女生说道:“我们几个准备待会去网吧了,你们就先走吧,路上注意安全。” 李书亦眼珠子滴溜溜一转,对着老八故意说道:“嚯,我可真信了。”于是拉着小姐妹,围 上围巾就走了。 “快快快。”老八拉好窗帘:“赵云,之前发给你那没看完的。” 赵云坐在电竞椅上,旁边左右各一个人将他夹得紧紧的。 文非见这阵势,纵使是再迟钝也懂了。 他往后挪了挪,靠墙坐着,掏出手机查了一下回去的公交车发车时间。 三个人推开凳子,坐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显示屏。 老八有些急躁:“不是我说,赵云你这个网速也太慢了吧。” “是你这个视频病毒太多吧?”他回怼道。 三个人又盯着视频缓冲了一会,那场面将文非逗得笑出声。 乔遇匪转头:“你还乐呵起来了?” 赵云说:“非哥和我们不一样,非哥前女友老漂亮了,实战都有了肯定不在乎这个。” 文非不答话,乔遇匪就一直直勾勾地盯着他。 老八:“欸非哥,那个是什么感觉?” 文非本想糊弄过去,但看乔遇匪的眼神实在是想知道答案,于是想了一会儿,与他目光 相接,说道:“不负责任的感觉。” 老八和赵云对这个答案有些失望,转过头看着电影正开场。 乔遇匪低头思考着,心思全然不在电影上,任那女主角叫的花枝乱颤,他也只是紧紧地 皱着眉头。 什么是,不负责任的感觉? 只有不负责任的行为,为什么会有不负责任的感觉呢? 他看着电影,开始咬着嘴唇,把那男生想象成文非,那女生想象成走廊上,校门口匆匆 一见的女生。但由于想不起她的脸,又觉得不真切,恍惚之间又将自己...... 他快将自己的嘴唇咬出血,猛然惊恐地回头,看向他,再次与他对视。 文非最开始未能领会其意,随后领会时只感觉脑袋里什么东西轰的一声炸开,他紧紧地 捏着玻璃杯,极力克制。 告诉我,我这是怎么了? 乔遇匪在他脸上寻不到答案,回头又拷问起自己的内心。 文非想起了自己在博物馆观赏过的维米尔的《戴珍珠耳环的少女》,游学老师讲解道:“关 于这幅画使用的色彩和构图以及影视改编我们在课堂上讲过,在此不作过多赘述。今天 主要希望大家好好欣赏一下维米尔在她的嘴唇上做的处理,还有她的眼神。”“嘴唇这里就能看出北方《蒙娜丽莎》与《蒙娜丽莎》的区别,一个抿着嘴唇优雅,一个嘴 唇微张,色情。因此不论是东西方都讲笑不露齿,这就是其原因的体现。” “再有她嘴唇的饱满姿态,电影中说的是让女主角咬了三次自己的嘴唇所呈现出的状 态。大家可以试着咬一下自己的嘴唇再互相观察,包括我们平时看的电影,在色情场景 中,也总是会出现咬嘴唇的动作,以及镜头推进深究其咬过之后的状态。” “最后再看她的眼神,纯真无邪,神秘,还有一丝疑惑。”老师说道:“疑惑这一点很少被官 方的解析承认,但大家可以想象一下,一位天真无知的少女,面对爱情或情欲的时候, 不会疑惑吗?” 文非深吸一口气:疑惑,和惊恐。 疑惑我为什么被你吸引,疑惑你在与我对视之后会作何反应。 惊恐于从未触碰过的禁地,对于未知的恐惧...... 文非借口提早离开,这一次他出门的时候,乔遇匪一反常态,没有去送他。 多年后乔遇匪回忆到那天的场景: 窗外的雨雪被深蓝色的窗帘挡住,我们围坐在狭小的书房取暖。当其他人都沉迷于能够 完全支配身体的欲望时,只有我知道,我的大脑已经被我对他的感情控制。 我是他精神的奴隶,希望他能开恩,成为我肉体的主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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