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 9: 迷离
窗外的青苹果树抖落了花瓣,吐出一个个小小的果子。太阳不由分说地炙烤着,要将他 们催熟。 奇怪的是,当二人真正开始亲密起来,当二人都学会用眼神诉说爱意后,流言蜚语都如 寒冷一样,停止在立夏。如同山城慷慨地接纳蜿蜒的山路,波折的丘陵;大家也接纳了二 位少年以及他们那份懵懂的,克制而又热烈的,和世上万千份爱没有什么两样的爱。 文非将头靠在玻璃上,乔遇匪从小卖部回来递给他一瓶冰可乐:“看什么呢阿非。” “很少在南方见到苹果树。” 赵云良说道:“害,别提了,这树一年四季就开花的时候有些用。你别看它那么大一颗,一 年到头结不了几个果子,零星几个还长得贼小。” 文非问:“怎么不种柚子树?” “怕砸到人吧?而且我们太爱吃柚子了,估计还没长大就被摘光了。这苹果树拿来当观 赏树也蛮好的。”赵云良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好,准备下一堂课的内容。 体育课陆陆续续地被换成了物理,数学,化学,还有自习。月考快到了,文非练琴的时 间缩短了不少,乔遇匪一门心思扑在了研究接吻上。乔遇匪的家里人都知道,这人是回来了,心却没跟着回来。但乔遇匪每天都很开心,从 不抱怨,自然别人也问不得什么。 少年心意相通,又多了克制,本身就是极好的事情。二人以一年为期,将现在确切的幸 福誊抄在草稿纸上,使其具象化。 只是每个晚自习下课之后在人群中悄悄的十指相扣,在公寓里紧紧贴着对方身体的亲 吻,快要窒息的拥抱,猫咪日渐宏亮的叫声,都在宣告着少年的不耐烦...... 乔遇匪看到小匚睡在阿非的腿上,吃了醋,将它撵下去,自己一个劲儿地往文非的怀里 钻。文非被他弄得痒痒,便抱住他不让他乱动。 乔遇匪抬起头看着他下巴冒出了一点点胡茬,伸出手指头摸了摸,又将他的手拿起来放 到自己嘴边说道:“我也长胡子了。” 文非的手指不理会他的肌肤,只顾着抚摸他的湿润滑嫩的嘴唇,又挑了两下他的唇珠, 见他眼神逐渐迷离,身子不住地微微扭动,又动情地稳了下去。 乔遇匪环着他的脖子坐到他身上,双脚又环住他的腰,一双大手抚摸着他的后背和脑 袋。他一边热烈地用身体回应他的亲吻,一边说着:“我不想走......我不想走......” “乖,一年之后我们谁都不用走了。”文非将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肩上,示意他可以随意撕 咬发泄:“我们还有时间。” 爷爷奶奶不懂,为什么小乔说要到阿非家里写作业,所以会晚回来,而晚回来之后,还 在挑灯夜战。 “现在的高中生,为了考大学都快将自己的大好青春都荒废了。”奶奶抱怨道。 月考之前,左姨对着乔遇匪千叮咛,万嘱咐,让他不能再掉链子了,乔遇匪一脸诚恳的 点头:“放心吧左姨,老马现在不会失前蹄了。” 那次考试乔遇匪创下了自己的最高分记录,也拉开第二名一大截。文非也从第十名左右 来到了第四名。 各科老师对二人的进步都很满意,只有“乔老师”不太满意。 他在夜里故意装出低沉的声音,摆起了架子:“怎么回事啊,文非同学,目标不是第二吗, 怎么没达到自己的目标呢?” 他又说:“怎么你坐在全年级第一名的后面,就不是第二呢?” 文非看着他这样闹腾,只觉得可爱得紧,又将他拉到沙发上亲了起来:“那是因为亲的还 不够多。” 小匚淡定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,往月光边儿走去了。 姜来女士有段时间没有给文非发消息,打电话。对于文非的电话问候她也有些敷衍:“最 近确实太忙了,等我忙过这段时间就给你回话。” 文非总感觉自己的母亲这段时间怪怪的,好像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。 乔遇匪拍拍他的肩膀说:“没事的,别担心,之后周末去市里看一下她。” 于是二人回到了图书馆,继续刷题。 另一边,姜来女士整理好了头发,穿着黑色的职业装连衣裙,戴上短款珍珠项链,穿上 低跟的小皮鞋,驱车停到了一个别墅小区门口。 她按下车窗,对保安说道:“烦请小哥接一下乔先生的门铃。” 保安见她虽是气度不凡,但职责所在,也不愿随便放人:“乔先生家不收礼,我也没收到 消息说乔先生今天会有拜访。” 姜来摘下墨镜,递过去一卷钱:“这样吧,劳烦您给他打个电话,就说阿非的母亲来了,要 和二位商量一些私事。”汽车驶入绿树成荫的小区,装饰不一的独栋别墅倒映在车身上,姜来不禁骂了几句:“天 下乌鸦一般黑。” 她进门毫不客气,在客厅落座后,就将一个厚厚的文件袋放在了桌上。 乔先生是个精瘦的男人,戴着无框眼镜,眉眼处和乔遇匪十分相似。而乔夫人体态更健 硕,双眼炯炯有神,乔遇匪完美继承了她身上的那份正义感。 “我们家做人做事,不懂得如何委婉,因此到了现在的地步。”姜来说道:“相信二位对我们 家的情况也有所了解,毕竟乔先生您,当时是判决我先生的一审法官。虽说二审终审不 归乔先生处理,但几面之缘,乔先生执法严明,也是给姜某人留下了深刻的映像。” 乔先生推了推眼镜,知道来着不善。 乔夫人耐不住性子:“你大老远来,有什么就说罢了,没必要拐弯抹角。” 姜来微笑着点点头,指了指桌上的文件袋:“乔夫人是个爽快人,过去的都过去了,总得 向前看。所以我来这里不是为我先生的事情,是为我们两家的孩子。” 她看着二人打开文件袋的手有些发抖,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。此刻她才是法官,她才能 裁决一切! 两位少年接吻的照片一张张地滑落出来,散在茶几上,铺了一片。有的照片灯光昏暗, 有的明媚;有的接吻十分生疏青涩,有的又恨不得将对方的衣服撕开,将人吞到肚子里 去...... 姜来捡起一张右下角标着五月四日的照片,摆在最上面,指着说道:“这是最早的时候, 是你儿子主动的。” 乔夫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:“你这是犯法的!” 姜来靠着沙发:“我在我自己租住的公寓里,因为担心我儿子失去了父亲做傻事,所以安 了监控,你告诉我,我犯什么法?” “未事先征求被拍摄人的同意!” “第一,我的摄像头对着客厅,并没有对着隐私空间。第二,你儿子本就不是合法居住人 员。”姜来看着二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,心里无限爽快:“但我一早就说了,我来是为了我 们两家的孩子,是为了解决问题的。” 乔先生将照片一张张叠好,放回文件袋:“这样就好。你想怎么解决?” 姜来捏紧了拳头,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:“文非,要出国。” 乔先生叹了一口气,摇摇头:“你们已经被限制出境了。” “我不出去,我只要我儿子出去。” 乔先生默不作声,姜来继续说道: “你们搞定所有手续,放我儿子出国,不然你们家孩子一辈子也别想抬起头来。” 乔夫人眼里急出了泪花:“虎毒不食子,你竟然将你自己的儿子作为筹码,你怎么舍得 啊?” 乔先生唱白脸:“姜来女士,其实我们很理解你。家庭遭受如此变故,儿子的生活还没开 始,就处处受限,以后一生都会背负污点。所以你想送孩子出国,这个我都能理解。” 他接着说:“你之前去拜托你丈夫的朋友,我都知道,但最后的结果你也看到了......已经 付出一个人的性命了,还不够吗?让这两个小孩一起毫无猜忌地上清北,以他们的才华 ,他们的生活并不会有什么阻碍啊......” “别扯这些,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。要么给我文书,要么我们两家一家一个裹尸袋,收好 自己孩子的尸体。”姜来将眼泪当做烈酒吞下肚子:最好是跟他父亲用的裹尸袋一样...... “我的儿子,必须出国......” 乔夫人眼见覆水难收,最后问了一句:“孩子们,知道吗?”姜来反问道:“有必要知道吗?”但这句反问,倒让人搞不清楚问谁。 终于回到自己的车上,姜来知道自己打了胜仗,但怎么都高兴不起来。她将头靠在方向 盘上,放声大哭...... 姜来很快就收到了消息,所有的手续文书,七月份就能做好。于是姜来开始联系海外的 老友,盘点海外资产,势必要将文非未来的路打理得畅通无阻。 六月的七号和八号,全城高考。 学生们为了给高考腾出考试,白捡了两天的假期。 文非买了去市里的票,准备去母亲的公司看看。乔遇匪自然是舍不得他的,于是也买了 票,说要去看看自己的父母。 两个小时的车程,二人坐在大巴车靠后的位置,手拉着手,互相靠着,睡着了。 一个颠簸后文非醒来,将他的脑袋扶好,看着他睡得沉沉的,也就心满意足。 他希望这趟车能开的慢一些,不要停,也希望这车能开的快一些,下车时自己就结束了 高考,会和爱人去到陌生的地方,开启熟悉的生活。 到了市区大概十点钟,阳光正好,二人互相道别,相约晚上在这里碰头,一起回长源区。 文非又转车到了母亲公司门口,自从出事以后他再没来过。他依稀记得以前公司有两 百多号人,现在举目望去,空了大半,留下的终究是少数。 “小非,你怎么来了,好久没见了,又长高了。” “张阿姨您好,不好意思打扰您们工作了,我想来找一下我妈妈。” 张阿姨大学刚毕业就到公司工作,算下来已经十多年了,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文非的时 候,他才只有五六岁,小小一个,着实讨人喜欢。 张阿姨看着他欣慰地点点头:“小非确实长大了,一下子变得有礼貌。”她又说:“姜总出去 谈事情了,基本上都不在办公室。小非你来之前,没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吗?” 文非有些尴尬地回复道:“这段时间一直很难联系上她,所以想着放假来看看。” 张阿姨:“姜总一直都在外面跑业务,基本上都不在办公室。不过我帮你打个电话问问, 看她今天什么时候有空。诶对了小非,你在这边呆多久?” “今天晚上的票回去。” “那我问问你妈妈今天什么时间回来,你先到她办公室休息一下。” 文非拦住正欲拨打电话的张阿姨:“没事张阿姨,不用催她。我跟您聊聊也好,我就想知 道我妈最近身体怎么样,压力是不是很大。” 二人聊了许久,总的来说好的地方在于公司确实有起色,已经从大部分投资人撤资的低 谷中恢复过来了,在走上坡路,不过走得异常缓慢,十分艰难。文非的母亲每天孑然一 身,忙得饭都顾不上吃,除了看起来一下子苍老了十多岁,其他的倒也没什么,也看不 出伤心的情绪...... “小非,你快快长大,长大了就能帮上你妈妈了。”张阿姨说道。 话音未落,姜来到了公司,手里拿着一沓文件。 高跟鞋哒哒作响,中气十足,那是她的作战的鼓点和号角。 “阿非,你来了怎么不跟妈妈发个消息,我还是听员工汇报工作才知道的。”姜来走上前, 抱了儿子一下。文非能感受到她身上的热气,想是奔波了许久。 她谢过张阿姨后带着文非到了办公室:“你来得正好,我正准备什么时候到长源区找你, 让你签点东西。” 她将笔递给沙发上坐着的文非,又从文件袋里拿出了一些文件,故意用袋子遮住文字部 分,一一指着需要签名的地方,让他签字。 文非有些疑惑:“这些是什么文件?怎么这么多需要签字的?” 姜来回复道:“关于你爸的一些文件,不想让你看了伤心。”文非没再问,在每一个地方都签好了字,按上了手印。 另一边,乔遇匪回到家,只觉得屋内一片死寂。他一边叫着一边上了二楼,听到卧室里 传来低声回应:“是小乔来了吗?” 乔遇匪打开门,只见自己的母亲虚弱地睡在床上,脸色很难看。他慢慢走到床边,伸手 去试探她额头的温度:“妈妈,你怎么了?身体不舒服吗?我爸到那里去了,怎么不在这 边照顾你?” 她拉着乔遇匪的手回答道:“小乔,别担心我。我已经吃过药了。你爸爸前脚刚出门办事, 你后脚就回来了,你别怪他。” “您身体一直挺好的啊,怎么突然这样?” 她示意乔遇匪给她倒杯水喝,趁他背过身去开始编瞎话:“前两天下着雨追了一个嫌疑人 ,回来就病了。” 乔遇匪有些埋怨:“什么样的嫌疑人,还劳烦副局长您去抓啊?” “害,正巧碰到了。”她又说:“小乔你呢,最近还好吗?怎么突然来看我们,也不提前说一 声。” “这两天高考,我们要给考生腾位子,就放假了,本想着给你们一个惊喜,没想到......” “既然来了,就睡一晚再走,明天再回去吧。我待会给你爸爸打个电话,让他买些好吃的 肉回来,咋们打火锅吃。” 乔遇匪有些为难,毕竟和文非有约在先,但又确实放心不下母亲的身体。 “怎么了,你妈都病成这个样子了,你就非得今天回去吗?”她试探道。 “没有,我只是在想你这个身体吃火锅不太好,该吃些清淡的。” 乔夫人欣慰地摸了摸乔遇匪的脑袋:“小乔长大了,会心疼妈妈了。小乔也要学会保护自 己啊......” “什么?”乔遇匪眨巴着眼睛,一脸懵懂无知。 她摇摇头:“我说,你要学会保护自己,知道吗?” 乔遇匪摸不着头脑,拉着她的手臂反复看:“你是不是被嫌疑人刺哪儿扎哪儿了,让我看 看。” 乔夫人被他逗乐了:“我的傻儿子。” 他等母亲睡下后到阳台给文非打了个电话:“非,我妈生病了,所以我今晚要爽约了......” “阿姨怎么了?” “淋了雨两三天了,还有点发烧。” “没事,你照顾好她就行。明天你回来的时候,我在长源区车站等你。” “好!” 文非回去的时候正是傍晚,天空是墨蓝色,东边飘着浓重的黑云,西边太阳正收起最后 的光辉。他觉得母亲的表现不对劲,很不正常,但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。 “又或许是我想多了,毕竟面对这些事情,大家都变了不少。” 回到家后他抱着小匚给自己点了外卖,又拍了些小匚的照片和视频给乔遇匪。 乔遇匪那时正和家里人一起吃饭,听到了手机振动拿起来一看,笑容就没收起来过。父 母对视一眼,心照不宣,默默地给对方夹菜,以作安慰和鼓励...... 第二天下午,乔遇匪吃过午饭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返程,他要赶在晚自习之前回学校, 即使汽车会按时发车,按时到达,他不想让爱人久等的心脏已经无法容忍他呆在家里。 还在车上时,他就一眼看到文非在路边的黄葛树下,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等他。有了等 待,长途跋涉就有了意义。下了车,乔遇匪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他跑去,一把将他抱住,恨不得在大街上就亲两 口:“好久不见,我想死你了。” 文非笑着假装看表:“也就27个小时左右没见吧。” 乔遇匪拉着他去买水喝:“我可不管,以后咋俩一定得一起在清北上课,住同一个宿舍, 或者出去租房子住。我可舍不得和你分开。” 文非看着他傲娇地诉说自己的爱意,不胜欢喜:“想得这么远?”他凑到他耳朵旁低声说 了一句:“那你想好了,你在上面还是下面吗?” 说完,他拿起刚结完账的水就往外跑。 乔遇匪吼道:“好啊你,敢逗我!” 盛夏如约而至。 教室里的飞虫,窗外的蝉鸣,欢快的钢琴声,一出校门的烧烤味,还有少年的忠诚,小猫 的慵懒...... 流言蜚语终究是过往云烟,不能长久。学校终归是为了未来披星戴月的地方,他们很聪 明,知道目前什么是重要的,什么该舍弃。 经过几次篮球,几次钢琴,还有无数次的亲吻后,高二最后一次期末考试来了。 乔遇匪拍拍胸脯说:“第一已经不是小爷的目标了,小爷的目标是超越自己,再创下自己 的高分记录。” 文非喜欢看他坐在自己的桌子上吹牛,喜欢看他每句话说完以后都落在自己身上的目 光,那目光就是他语言的标点符号,长篇大论之间也从不曾遗漏。 而盛夏的阳光,就是他写作的纸张。 期末成绩出来时,乔遇匪正带着一队人马在网吧开黑。 任老师打电话给文非,告诉他成绩:“乔遇匪还是断层第一,你这次也有进步,拿了第 三。” 文非有些失落。 赵云又吼道:“打什么电话啊非哥,上号啊!” 这画面似曾相识......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,全年级学生都必须补课20天,也就是整整四周。这标注着他们就是 高三学生,大部分班级也将在这期间,开启第一轮总复习。 气氛开始紧张起来。 “阿非,明天又要去上课了,我还没玩够呢。”乔遇匪穿着白色的老头背心和黑色的短裤, 躺在文非公寓的沙发上,空调在他头顶上呼呼地吹着,小匚则优雅地躺在沙发靠背上, 享受着怡人的冷风。 文非坐在地上,将他的手臂当做黑白琴键,手指在他的手臂上舞蹈:“我还等着复习一年 ,冲到第二名呢。” 他侧过头看着文非:“你没问题的,我们一共有三轮复习,咋俩一定能上清北的。到时 候......”他装作坏人一样,笑了起来,捏住文非的手腕:“你可得好好服侍本大爷。” “乔遇匪,你报复心很强啊。”文非说着,捏了捏他的脸。 “必须的,以后你要是什么地方惹了我不高兴,我是一定要报复回来的。” 文非指了指自己的肩膀,上面的牙印一直没消过:“看出来了,你是属狗的......” 小猫咪见二人又开始打闹起来了,蓄力跳下沙发,到了自己的小窝里伸出头默默地看着 :人类捕猎时,不太严肃...... 吃过了晚饭,乔遇匪知道自己又到了该离开的时候,他像往常一样收好东西准备下楼, 文非也像往常一样收好垃圾送他。 夏日天黑的晚,走两步又发汗,蚊虫在头顶飞,有些烦人。乔遇匪推着自己的自行车:“热死了,你直接回去吧。我骑上车二十分钟就能到家,还凉 快一些。” “好,那你路上小心,明天见。” 他坐上车故意蹬得很慢:“哎哟,阿非还会关心我呢。明天见,我的好阿非。” 文非拍了拍他的屁股,将他往前推了一把:“走吧你,明天见。” 他站在昏暗的路灯下,任由蚊虫叮咬,见他一个拐弯,消失在视线之后,才觉得安心。 “阿非。” 文非愣住了,这熟悉的声音来得太过冒昧。他左顾右盼,竭力寻找声音来源。 姜来拖着笨重的行李箱,正从公寓楼下向他走来。 文非小跑上前:“妈,你怎么来了,还带着箱子,是不是公司出什么事了。” 姜来笑着摇摇头:“不是的阿非,这里面都是你的东西。” “好端端的,把我的东西带来干什么?”文非心里七上八下。 “阿非......”姜来抓住他的手:“明天一早的机票,你要出国。” 文非退后了几步,又被母亲拉回来:“别害怕,孩子。回屋,妈妈跟你细说......” 文非再次看向乔遇匪离开自己的方向,那边人来人往,早已将他的痕迹抹去。怎料匆匆 一别,竟是最后一眼! 文非坐在沙发上,六神无主。小匚见了生人,也不敢靠近。 姜来将行李箱打开,里面已经装了些衣服和文件:“你的护照,银行卡,新手机,电脑,电 话卡等等所有的东西妈妈已经给你准备好了,机票也在里面。另外那边的房子已经租好 了,会有人接你......” 文非的脑子一团浆糊:“妈,你不觉得很扯吗?我明天要出国,我现在却连我要去哪个国 家都不知道!而且我要高三了,我明天还要回学校上课......我还有猫呢,我的猫怎么 办......不是已经限制出境了吗......” 文非有些语无伦次,因为他的问题和不舍太多太多了。 “别怕,别担心。猫你可以带走,办托运就行。课到了C国再上,你爸爸的海外资产都在C 国,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。”她像是想到什么一样,语气冷淡地陈述道:“你爸爸去世的时 候,手里捏着我们的全家福,背后是他画的你出国的场景,当时我忽略了右下角有年份 ,我还记得那年你去的是C国,所以我猜你爸爸应该是把资产都存在那里了。” 文非突然坚定地说道:“不,我不出国,我要上清北,我已经答应别人了。” 姜来的目光依然无比温和:“妈妈知道,是小乔那孩子对吧。说来也是有缘,你的出境文 书,都是小乔的父母跑了好久的关系才做出来的。” “什么?”他因为不知情而气恼。 “但是小乔的父母也有一个条件,那就是你永远不能再和小乔联系,不能再见他......”姜 来有些哽咽,终究是瞒了后半句话:而且,按照法律,你也永远不能再回国了...... 这就意味着,他们母子俩或许此生再不能相见! 姜来突然回忆起自己在车里,接过乔先生递来的文书时,乔先生说:“你想好了,文非这 次一出国,就永远不能回国了......他一回国就会被逮捕,接受调查......到时候是什么结 果,不是我们现在能够预知的,以后或许没人能救他......” 姜来说:“乔先生不必担心,我不会让文非回来的。” 乔先生叹了口气:“你要想清楚,他这一走,你们母子二人,怕是这辈子再见都很难......” “他是我的儿子,见或不见都是我的儿子。他应该在天空中遨游,不应该被我困在这里。” 姜来爽快地接过文件袋,拆开了一一仔细检查核对。“文非和小乔......” “乔先生放心,规矩我懂。阿非这次会走得干干净净的,他们不会再联系。我知道我将会 失去我的儿子,不会让你们也失去的。另外我也会销毁所有的照片,视频......” 他点点头:“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。” “乔先生您请问。”姜来收好文件,发动汽车。 “文非这孩子,知不知道你在家里安摄像头的事情?”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:你的儿子,到 底是你计划中被利用的一环,还是这整个计划的参与者,实施者? 姜来压抑住心底的怒气:“乔先生不信我,难道不信您儿子的眼光吗?我们阿非难道就那 么不值得信任吗?犯错的是家长,何必牵连到孩子呢?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让他出国,因 为出国了以后,没人再会用他的家庭来评判他的为人!” 乔先生虽然生气,但更注重逻辑:“姜女士别忘了,是您最开始将孩子们扯进来的......” “滚下去!” 姜来和乔先生不欢而散,回到眼前,怕是要和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欢而散了。 文非一想到要离开,眼泪不住地往下掉:“妈妈,我不想走,我能不能不走。” 他抓住母亲的肩膀:“他家里人怎么会知道我们的事情呢?你怎么知道的?是不是他家 里人不同意我们在一起?我可以和他分开的,我可以不和他讲话,我可以回五楼读 书......能不能别让我走......” “要是真的出国了,要是真的不和他联系,永远不和他见面......”文非说不出个结果,因为 他自己都不知道没了乔遇匪,自己会变成什么糟样子。 姜来还没见过自己的孩子委屈成这个样子,有些心疼,还掺杂了一些气愤。她走到窗台 边,从花盆里拿出了藏好的摄像头,丢在茶几上:“阿非,这就是我为什么知道你们的事 情......” 文非抬起头,母亲的眼光满是苦楚,在祈求原谅,但又显得无比平静。 他痛苦不已,捏紧了拳头,坐在沙发上盯着摄像头许久,随后一发狠,将它重重地丢在 地上,摔了个支离破碎。 姜来抖了一下身子,随后镇定地说道:“乔遇匪的父母也是当官的,有些人脉......我们都 要谢谢他们......” “你拿视频......去威胁他父母了吗?” “是。” 文非听后苦笑了一声,瘫在沙发上,意识逐渐与现实剥离:“为什么要告诉我?” “你快十八了,为什么不该告诉你呢?你是个聪明人,知道我们为了给你铺路付出了多 少,难道愿意在这件事上装糊涂吗?”姜来继续说道:“你爸爸一辈子的积蓄都在国外,出 去以后办公司,搞投资,怎样不是赚?难道你非要呆在这里,一辈子背着污点生活吗? 非要为了什么爱情?” 她舒了一口气,降低音量:“你的未来,自己选......” 关门声之后,房间恢复了以往的寂静。文非瘫在沙发上,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。 不一会儿,手机响了,连续几声震动之后他打开手机,不用看就知道发信息的人肯定是 他的爱人。 “我到家了” “你在干嘛?” 文非隔了许久,回了一句:“在写题。” “偷偷用功呢?那我也去写作业。” “好。” “那你写完了早点休息,明天见。”文非见了末尾三个字,湿了眼眶。 他擦干眼泪,将字打了又删除,回复道:“明天 见”。 小匚凑过来,示意让主人摸摸他的脑袋。文非心不在焉地回应,让小匚有些不满意,于 是摇了摇尾巴又走了。 “是啊,我现在还能拿出什么东西,把人长久的留住呢?” 他自然相信乔遇匪和自己手机里那一千多号人不一样,他们在自己低谷时离去,而乔遇 匪能将他从泥泞中抓起来,淘洗干净。高中生活自然无拘无束,在小县城里大多数人也 没有阶级高低之分。可未来呢?未来我们会去更大的城市,乔遇匪也会见到更好的人, 知道这世界上的人都是三六九等的...... 而我,在这里注定成为不了人上人。 他不断地反问自己:“不管和什么人在一起,物质基础才是最重要的。难道我要留在国内 ,一辈子做些没出息的事情,成天守着他吗?难道我就不想给他更好的生活吗?” “权利,名誉,我都有过,我知道这其中的滋味和差别。难道我就不想再拥有吗?” “爱和前程是两码事。人总得先有前程,再去爱人吧?” “不要再过这样的生活了!” …… 文非泣不成声,他难以反驳内心真实的,自私的的自己。 过往的回忆不断袭来,但对他来说最惊讶的是自己的情绪在经历了大起大落之后,本该 对生离死别早已习惯,但此刻竟然如此不受控制。 他咬紧牙关,进屋开始收拾行李。期间不断崩溃,不断痛哭,又不断打包好一切......他忘 了自己收拾过多少次行李箱,坐过多少次长途飞机,但唯有这次最仓促,最叫人心 痛...... 文非努力整理好关于乔遇匪留下的一切东西:他春天的衬衫,夏天的短袖,他把玩过的 笔,他摸过的猫......他留下的不过一小包东西。 他留给我的,太少了。 少到只屈居于行李箱一角,却又沉重地如同在我心里留下了烙印。 月光照着,乔遇匪想再给文非发了几条消息,但他又转念想:“反正明天还能见到他,当 面再聊吧,别打扰他休息了。” 然后关了手机,转身沉沉睡去。 文非提着行李箱出门时已是凌晨,他行走在万籁俱寂的小区,穿过蝉鸣,老鼠从他跟前 跑过。他穿过马路,身边零星几辆小轿车飞驰而过,环顾左右,他想到了自己刚到长源 区的那个夜晚。算下来,在这边呆的时间还不到十个月,和乔遇匪相熟,也不过半年时 间...... 这半年仿佛眨眼一般短暂,又如半生一样漫长。 他敲响了学校门卫的玻璃门。保安大叔被接连不断的敲门声吵醒,怒气冲冲道:“谁啊? 哪个混蛋?” 文非将一百块人民币裹着钥匙递给保安:“叔,不好意思吵醒您。这个钱是给您的,里面 的钥匙我贴了字条,麻烦您转交给高二二班的班主任,任老师,是个语文老师。” 保安仿若还在梦里,接过他递来的东西后直接放到桌子上,磨着牙说道:“嗯,啊,行,走 吧。” 文非交还了琴房的钥匙,怅然若失。他深吸一口气后随手拦了辆出租车:“师傅,去机 场。” 司机惊讶地转过头:“这最低得一个半小时呢,你小子有钱吗?该不会是离家出走的吧?我不拉。” 文非掏出自己的护照和机票:“出国的。” 司机又看了两眼,随后笑着发动了汽车:“好嘞小少爷。” “去机场会经过望江路吗?”他问道。 司机摆摆手:“那边是老城,不经过。我们待会直接走高速。” “那能麻烦您去望江路那边转一圈吗?” 黄色的出租车穿过望江路的黑夜,停了一会儿,风格外凉。黄葛树的叶子窸窸窣窣落了 几片,小猫咪在包里有些不适应,不停地喵喵叫着。因为他知道,他的主人将要被流放 到远方...... “乔哥,我不常这样叫你。我记得你八月生日,上次你生日的时候我还没遇到你,这次你 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我......” 文非将字打好了又删除,不知不觉间就到了登机的时候。 母亲打来电话,听到周遭机场播报的声音,哽咽着说道:“阿非,妈妈很高兴你能走出这 一步。妈妈只想提醒你,不要再和小乔联系了......小乔那边,他父母会处理好的......” 文非没有答话,挂断电话之后直接将手机关机,之后再没打开过...... 破晓时分,飞机划过黎明,天是墨蓝色,大地是灰色,而在那墨蓝和灰色之间,是绚烂的 一线橘红。文非死死盯着那抹红色,越看越觉得那是地球的心脏中,滴下来的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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